【索博】衬衫的价格是九镑一个夏尔
Summary:庭有橡树,索林死之年比尔博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
蚀骨成灰,而爱意不朽。
短篇,一发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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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袋底洞的花园里埋下了一颗橡果,光着脚把黑土踩实,用最喜欢的锡皮小喷壶给它浇水。
“带这种战利品回夏尔可算不上满载而归。”他依稀记得某个人曾笑言打趣,一汪水蓝双瞳潋滟明澈,倒印着孤山月朗星稀。
“它会长大的,”年轻的霍比特人不好意思地辩解,尽量让自己的行为听上去不是那么傻——一枚橡树种子而已,做贼似地偷偷摸摸,不知道还以为那是阿肯宝钻。
“我在比翁的花园里发现了这个小家伙,嗯,我的袋底洞正需要一棵橡树来遮风挡雨。”
索林笑了,比尔博别开眼不与他对视。
这不能怪他,霍比特人给烟斗填满烟叶,在心里为自己开脱,得怪索林,勇武剽悍的矮人王子偏生了一双温柔的眼,一笑起来便显得格外多情缱绻,比尔博每每与他对视时都几乎要溺死在那深情的假象里。
比尔博点燃烟叶,长长地吸了一口,吐出一个烟圈来。
不想他了,接下来干什么呢?他的冒险结束了,家具和银器也从贪婪的萨克维尔·巴金斯一家手里讨了回来,生活还要继续,先把卧室和餐厅整饰妥当,带回来的戒指和秘银甲可以安置在妈妈的嫁妆箱子里,打扫客厅不用很着急,小麦要赶紧种下去,不然就要错过最好的播种时间了……
生活到底还是要继续的,活着的人总还要好好活。
比尔博·巴金斯又投入到了琐碎而忙碌的霍比特式平凡生活中,一天七顿,变着法的犒劳自己饱经沧桑的胃。
他从来不喜欢风餐露宿的生活,除非朋友在侧,围在篝火旁听矮人们高谈阔论山下的生活,嘴里吃着什么便不那么重要了。
杜瓦林和波弗是最健谈的那个,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山下的黄金和美酒,而索林……
比尔博悬崖勒马,突然对自己光秃秃的大脚趾产生了十二万分的兴趣。
卓果·巴金斯与妻子普莉缪拉是公认的恩爱夫妻,自从结婚便日日腻歪在一起,像连体婴一样片刻也不分离。卓果牵着妻子的手漫步在夏尔的乡间小道上,你侬我侬时悚然感到一束利剑般的视线落在脊背上。
他回过头,四下无人,只有邦果叔叔家那个老好人堂弟正坐在门口抽烟,对上他的目光,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。
错觉吧,卓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,和气地跟比尔博寒暄,
“怎么睡这么晚,思念你在冒险中拯救的美丽公主吗?”
比尔博沉默了片刻,烟斗的火星明明灭灭。
“算是吧,”他戳戳脚边的橡树小苗,它长得很快,没几天就几乎和他的膝盖一边高了,
“我梦到他了。”
普莉缪拉怜惜地递过手帕,
“今天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吧。”
“呃?谢谢,我没事,”比尔博用力抽抽阻塞的鼻子,“今天……呃,今天确实,我是说也不是特别重要,就是……”
他咧开嘴,僵硬地笑了笑,
“故人头七。”
他不是故意要梦到索林的,可那些记忆不肯放过他,他梦到矮人王子把秘银甲郑重地交到他手上,隔着亮晶晶的银索比尔博望见他的眼睛,龙病带来的阴郁和至死不改的情深似海,
“穿上它,没有任何刀枪能伤你分毫。”
今夜月色真美,比尔博磕了磕烟斗,心不在焉地想,明天第二顿早餐就吃薄煎饼吧。
善良的卓果很是唏嘘,感慨了一番红颜薄命,普莉缪拉也掉了眼泪,反倒是比尔博安慰他们,
“都过去了,就像我老爹说过的,人总是要向前看,不是吗?”
自古英雄如美人,人间不许见白头,他是个聪明的霍比特人,那些道理他都明白的。
卓果见堂弟状态还好,简单宽慰了他几句,就牵着妻子的手往自家袋底洞的方向走去,走了几步又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如芒在背,那利剑般不满的目光仿佛要刺破他的皮肉。
他再次回头,只有一个和善的比尔博在向他挥手。
卓果悻悻地转过身,拉着他的心肝宝贝妻子快步走开了。
橡树比袋底洞高出两个苹果的时候,比尔博收到了驰名吝啬鬼威力博尔·图克的结婚请柬。
老早就有人有人为此开了赌局,赌这个夏尔葛朗台肯为婚礼花几个子,有人赌五枚铜子,有人赌一枚银币,不能更多了。
最后的婚礼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,那是夏尔前所未有的奢华婚礼,威力博尔搂着他的新娘,骄傲得不可一世,
“为自己最珍贵的财宝增光添彩怎么能叫花钱呢?那叫持家有道!”
一回头,看见比尔博像只呆头鹅似的木愣愣地站在他身后,威力博尔奇道,
“老伙计,你怎么了?”
比尔博欲言又止,止又欲言,半晌才忸怩地问出口,“你家门后的那桶鸡粪可以让我带走吗?我的橡树需要施肥。”
年轻的橡树迎着风长啊长,很快就撵上了那些垂垂老矣的苹果树,比尔博经常坐在树下乘凉,偶尔和树说说话,熟稔得就像故友重逢。
卓果和普莉缪拉的儿子弗罗多已经能满地疯跑了,威力博尔的裤子上又添了两个补丁,这次是他的妻子亲手缝的,图克夫人勤劳能干,缝补的线脚很是细密。
比尔博仍是孤身一人住在他的袋底洞里,躺在他的扶手椅里,写他的书,种他的树,哼着夏尔孩童听不懂的矮人歌谣。
巴林来看他,下午四点,炉火上的茶水咕嘟嘟地冒泡,比尔博正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银盘子。
“请恕我不请自来,巴金斯老爷,”和蔼的矮人推开房门,一把雪白的胡子几乎拖到地面,“但我想在出征之前看看老朋友。”
“哦巴林,”比尔博高兴极了,“袋底洞随时欢迎你,下午茶马上就好。”
他随手把丢了一地的杂物塞回箱子里,包括那件秘银甲,巴林挑眉,
“看来,索林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。”
比尔博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。
“那件秘银甲的价格抵得上整个夏尔,”巴林说,“你一直把它扔在杂物箱里?”
“哦。”比尔博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。
片刻之后。
“你说什么?”后知后觉的霍比特人瞪大了眼睛。
那天夜里他又梦到索林,英年早逝的山下之王似乎有什么未竟的心愿,打定了主意不肯放过他。
“回家去吧,坐在你的扶手椅里,读你的书,在花园里种下你的树,看着他们长大。”
原来他记得,我说过的所有,他都记得。
“就此别过,飞贼大爷。”
不,住口,我才不要听你说那些混账话。
那大概是比尔博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,用尽浑身解数去挽留一个人,从色厉内荏的威胁恐吓到无能为力的痛哭流涕。
而索林只是笑着,直到宝石般的眼眸黯淡下去,蒙上烟霾般的阴翳。比尔博与他对视,只望见爱意不朽。
于是他从梦中醒来,凌晨四点,忽然很想再看一眼那座孤山。
卓果和普莉缪拉泛舟湖上的时候溺水身亡,夫妻俩租住的房子也被房东收回。他去参加了他们的葬礼,一片或真或假的哭泣声中比尔博注意到弗罗多,年幼失怙的孩童湛蓝眼瞳中写满茫然无措,既无双亲庇佑,又无家园可归,前路一片萧索。
他在害怕吗?比尔博想,他看着弗罗多又仿佛在透过他看旁的什么人,那时候……他害怕吗?
橡树很快长到了一人合抱粗,比尔博坐在树下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。弗罗多被他收养,住进了比尔博的袋底洞,一开始小心翼翼,很快又恢复了孩童活泼爱闹的天性。
“比尔博叔叔,我想用橡树做一条船!”
“留着它吧,”比尔博信口胡诌,“橡木会庇佑我的,说不定还有你,傻小子弗罗多。”
后来,橡木盾的秘银甲真的护了弗罗多一路,但此时比尔博还不知道,随着年岁见长,他越发思念起孤山。
鬼使神差地,比尔博翻出了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,除了帮助自己隐身,它还会有其他功能吗?
比如见些什么人,那些本该再也见不到的人。
他戴上戒指,居然真的如愿。
“啊呀,”比尔博高兴得几乎落下泪来,“好久不见。”
索林说得一点都没错,他迷失了。
不是踏出袋底洞之后,而是山下之王弃世而去的那一年。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心魔始此而盛。
“叔叔,你把故事讲完嘛。”
两人合抱粗的橡树下,弗罗多拉着好朋友山姆一起闹他,比尔博避无可避,只好硬着头皮讲了下去。
“……伟大的索林·橡木盾杀死了亵渎者阿佐格,他,”年长的霍比特人顿了一顿,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,“他死里逃生,最后继承了王位,深受爱戴,在山下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。”
“没错,就是这样,”他忽然快活起来,兴高采烈地给孩子们比划,“你们见过矮人的王冠吗?我亲手摸过,有这么宽,这么高,沉极了,戴久了脖子都要痛。”
“索林结婚了吗?当然,一个国王要有一位忠诚的伴侣,那位矮人小姐美丽极了,金色的像阳光一样的短发,蜜糖色的眼睛……和我很像?不,我没有山下王国最美丽的胡子。”
比尔博讲得入了迷,冷不防被一声响亮的啜泣打断。
“不知道为什么,巴金斯先生,”小山姆用脏兮兮的手背抹掉眼泪,“我觉得好难过啊。”
又是很多很多年过去,比尔博终于下定决心整饬好了远行的行囊。
他曾以为自己属于袋底洞,可是到最后,柔软舒适的扶手椅留不住他,鲜艳芬芳的花园也没能留住他,耄耋之年的飞贼大爷头发花白、步履蹒跚,却魔障似地跋涉千里,只为再看一眼那座孤山。
可时间终于赶上了他,比尔博不得不在瑞文戴尔停下脚步。好心的埃尔隆德领主招待了他,
“我的朋友,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长途奔波了,”埃尔隆德长长地叹息,“留下吧,精灵会照顾好你。”
“不,”比尔博婉言谢绝了朋友的好意,“我想我还能走。”
长久的沉默,精灵领主用他那双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眼睛注视着他,
“比尔博·巴金斯,斯人已逝,你所求之事注定无法如愿。”
“我就看一眼那座山。”比尔博笑着说。
他背着行囊继续上路,却很快地病倒了。埃尔隆德叹着气让人把他抬回了瑞文戴尔修养,精灵问他,
“既然听不到回答,怎么还是放不下呢?”
“这事和索林没关系,”比尔博躺在病床上,很诚恳地嘴硬,“我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座孤山。”
“是索林?”埃尔隆德惊奇地瞪大了眼睛。
比尔博立刻安静如鸡。
当年甘道夫警告他小心龙病缠身的山下之王的时候,彼时还年轻的霍比特人不以为意,
“我不怕索林。”
甘道夫不懂,比尔博不意外,可万万没想到当事人也是个傻的,一边情深似海地望着他,一边说着在我最后的时刻,希望能同你以朋友的身份道别。
呵,朋友。
他们两个,一个小心翼翼三缄其口,一个自欺欺人装模作样,顶是绝配。
索林这么说,比尔博也就当自己失去的只是一个朋友,回到夏尔一头扎进霍比特式的平凡生活,临了,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,朝回忆的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。
也不知道花园里的橡树怎么样了,比尔博想。
在岁月的侵蚀下,霍比特人的大脑已经不那么灵光了,他开始像寻常的老人一样丢三落四,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,只能勉强认得出亲近的人。
在他们乘船西渡的旅途中,比尔博颤颤巍巍地扯了扯侄子的衣袖,
“弗罗多,我给你的戒指还在吗,我……我想再戴一下。”
“抱歉,叔叔,”弗罗多淡淡地说,“我把它弄丢了。”
比尔博很失望,他短暂地安静了一会,又焦躁起来。
“啊呀啊呀!”他拍着大腿,悔恨得简直要落下泪,“我落了一件东西,很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别着急,我带了你的手帕,比尔博叔叔。”弗罗多急忙安抚他。
“橡树,我的橡树!”白发苍苍的霍比特人以一种和他年纪全不相符的敏捷甩开侄子,他冲出船舱扒住船舷,试图跳下去游回中土。
船上的人都被吓得半死,甘道夫眼疾手快,一把把比尔博揪了回来,厉声呵斥,
“巴金斯,那个人早就死了!”
老霍比特人仿佛被刺激到了,不再挣扎,蜷缩成一团,发出委屈的哽咽。
“听着,你的橡树不是那个人,多少棵橡树也取代不了那个人,”睿智的白袍巫师郑重道,“让过去的人就留在过去吧,我们已经启程,目的地是未来。”
“我放不下。”
他已经满头白发,苍老且糊涂,比尔博终于说出了埋藏了半辈子的心里话。
所有大道理他都懂得,可他没出息,冠冕堂皇地说着要向前看,其实一辈子都没走出那个人的目光。
“我将永远思念他,直到生命的尽头。”
蚀骨成灰,而爱意不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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